變電箱上的垃圾‧偉大文明的野蠻展示:「博覽會的崛起」
2010-06-02 15:52 by OURs
高師大跨領域藝術研究所助理教授 黃孫權
我想從一張照片開始談起;這張照片讓我想起兩件事情,第一個事情是跟花博有關,因為現在台北市正在進行花博,有非常多的地方會看到這種垂直式的花牆;我們所有的變電箱外圍也都換了漆,塗上了很多新的樹。這張照片的位置就在師大夜市,這個主題剛剛好就符合台北在世博的主題,叫做「垃圾不落地」,意思是把垃圾放在(變電箱)上面就好,不要弄得地上都是。
我們就先從世博開始看起,各位可能知道,世博這個博覽會,從一開始恰恰好就是帝國的象徵,它第一年是在1851年舉行,那時候是英國維多利亞女王的丈夫-阿爾伯特親王,為了要展示英國國力所辦的。如果各位有一點點印象的話,1847年,英國剛剛好「強迫開通」了上海港埠,1851年就辦了世界博覽會,要向全世界的人展現英國工業成就的奇觀。所以那時候他們叫作「偉大的Exhibition」。他們在1849年時召開博覽會籌備會,那時候是由英國的皇家藝術學院主導的,會議中決定了以原料、機械、工業製品和雕塑為主題,這是第一屆的。
如果再把議題拉開,僅僅以非洲為例,從1795年起英國已經「入侵」南非兩次,佔領權利於1814年獲得維也納會議的承認,也就是在第一屆世博會的兩年後,1853年英國已經佔領了南非大部分的土地,他制定了土地法,這個土地法將南非百分之九十的土地留給白人,百分之十給黑人,而黑人開始由非洲輸出到歐洲,成為歐洲大部分人家庭裡頭的家僕跟工人。也就是說,奴隸制其實跟世界文明的展示是同時開始的,隨著西方文明的進程是一起綁在一塊兒的,有奴隸役之所在就是西方文明之所在。
第二屆是法國,第一階段的帝國主義基本上是從英國跟法國開始,從1830年左右開始,西非跟北非大概都成為了法國的殖民地。這兩個國家(英、法)包辦了前四屆-第一屆英國、第二屆法國、第三屆英國、第四屆法國,好像接力賽般彼此較勁展示各自在非洲掠奪的成果。
1851年第一次世界博覽會時,那是第一次建築技術的發展,那時候的鋼鐵結構已經可以彎曲開展,而玻璃可以變成大量形塑的材料,而玻璃這個材料也是第一次而且非常適合地被用來做為展示。而1855年第二屆世博在法國巴黎舉辦,全世界第一個Shopping Mall-拱廊街出現,鋼鐵與玻璃的應用技術開創了商品展示新形式,所以那時候Benjamin就說「正是這個時候,技術的可行性,讓城市的文明變成一種商品,而且可以展示。」他說這是歷史上第一次出現的「城市拜物教」。
世博會展示什麼?世博會展示城市文明,而城市文明為什麼可以被展示?因為它是商品,所以我們去看一個城市的展館,其實是去看一個城市的文明,而城市文明作為展品,放在玻璃屋或鋼鐵結構裡被展示。
1862年英國舉辦了第三屆,1889年法國辦了第四屆,大家熟知的艾菲爾鐵塔誕生,這個建築用了鋼鐵7000噸,12000個金屬零件,250萬個鉚釘,但是從來沒有開張過,因為當時人類開始夢想有一天我們會搭熱氣球旅行,而艾菲爾鐵塔就是熱氣球飛行的中間站。但因為這個夢想從來沒有被實現過,所以它從來沒有開張過。「也就是因為它從來沒有開張過,所以它可以變成法國巴黎地象徵,它如果真的被使用過,就很難了。」這當然是羅蘭巴特的看法。
第一波帝國主義的消褪之後,讓位給第二波帝國主義,像美國跟日本。英國總共舉辦了三次,法國七次,美國十一次,日本四次,這個比例與國家在世界的軍事上的擴張跟權力有關係,所以先前都是英國跟法國,後來就是美國跟日本,其它不做帝國主義的國家當然不可能舉辦。有趣的是大約將近150年後,這個帝國軸線反轉到中國;1851年第一屆,大約150年後,到上海辦世博。對我來說這是個非常有趣的帝國主義的途徑-如果我們把世博當成是一個帝國主義的認識的話。另外一個有趣的數據是,第一屆世博的參觀人數總共有6,039,195人,我們的花博號稱要有八百萬人,人家150年前就有六百萬,我們號稱八百萬。而且我們花博已經賣了好久的預售票卻只有百分之一人去買,其它都是統一集團去認購。
城市作為一個展示,像世博的台北館,展了兩個主題:「垃圾不落地」跟「無線網路」,而無線網路剛好是錯估的,我們好不容易把錢花在把全台北市的無線網路都佈滿以後,但是無線網路就沒有用了,因為大家用3G上網,他速度快又更便宜,所以我們根本就錯估那個形式,然後還拿出來自言自語。
而垃圾不落地,我們剛剛已經看過照片了,垃圾不落地基本上是一個階級盲目的政策,它假設台北市的人家裡都有菲傭或者是有阿嬤,有媽媽輩的人可以幫你倒垃圾,否則對台北市的雙薪家庭來說,你怎麼可能在七點半趕回家倒垃圾?或九點半趕回家倒垃圾?所以有兩種狀況,一種是你們家有老人或傭人;第二種是你住社區型的大廈。那一般人怎麼辦?所以我們基本上也一點都不光明。
這件事一樣也是,當城市文明作為一種商品,他就剝離了其生產的社會脈絡,而成為商品或可觀看的物件。這裡面我們可以看到,窮人跟黑人不見了。花博不會展現剝皮寮的歷史、十四十五號公園的歷史,它不會展現台北市一年殺了一萬多條的流浪狗,我們捕殺一隻流浪狗市政府要花八千元的撲殺費。這些事情不會在世博、也不會在花博。所以從來都沒有人在談女人跟動物不見了、社會運動更不用談了。這種展示文明恰恰好顯示了其野蠻的本質。
博物館化、城市的博物館化,跟地理學談的「不均衡的發展跟合併」一樣,在全球上,第三世界成為第一世界的展場。我們可以看看上一屆的雙年展,裡面有多少台灣藝術家?也就是說,我們的市立美術館、高雄美術館、國美館都一樣,我們成為第一世界偉大的策展跟藝術家來展示的地方,城市作為商品跟藝術作為商品,差不多意思。
當然,第三世界作為展場,作為光鮮亮麗後面物料與勞力的提供者,此作用在一國之內的發展則是,每個國家都只剩下城市之名,儘管那個城市是整個國家都市過程的最大利益者,所以我們展示這種豐厚的成果,而這個豐厚的成果其實是每一個國家面臨非常嚴重的城鄉差距的結果。
有趣的是,150年後帝國的途徑到了中國去,而中國進入非洲的狀況,跟英國法國進入非洲的狀況就是完全不一樣的-他們是用交易的方式,而不用武力。隨便舉個例子,2002年來,阿爾及利亞所有可以見到的大型工地,全都高揚著中國營建公司的漢字。《北非諜影》裡面那種法國人跟黑人戀愛的故事現在已經改變了,變成中國跟非洲戀愛的故事,角色已經換了。2002到2003年,中國跟非洲兩國的經濟交易有73%的成長率,阿爾及利亞百分之五十以上的消費品是源自中國,代價則是用其珍貴的黑色大陸資源:石油、天然氣、金屬、鈾礦、木材、漁業來交換。這是新的帝國主義,跟英國、法國是不一樣的,我們現在用非常具有新自由主義的陳文茜的口吻來說,就叫「軟實力」。
現在世博到中國了,這是帝國資本主義的高峰的替換嗎?2008年的奧運是中國改革開放的30年,2010年的世博,是即將屆滿帝國150年的週期?
日本曾經辦過四次世博會,所有的宅男會記得的都是那個愛知機器人,但對我來說我覺得日本辦最好的世界博覽會不在愛知,而是浦澤直樹的《二十世紀少年》這個漫畫。那個漫畫的開始年代就是1970年,是日本第一次辦大阪國際博覽會的年代,那個時候有一個小朋友在做夢,夢到以後科技會越來越發展,很多人用生化武器,到最後有一個邪惡帝國會統治全世界、毀滅日本,然後他回來拯救日本。這是日本戰後的一個集體的想像,從一個非常沮喪的狀況下想要辦一個世界博覽會。後來這個故事到了1997年,香港回歸,少年成長後發現小時候的幻想全部成真,有巨型的機器人出來破壞世界、毀滅日本,經歷了很長時間的戰鬥之後,直到2017年,朋友黨瓦解,賢知一派拯救世界。
我並不知道機器人會不會是地球復仇的象徵?也不知道吃素可不可以拯救世界。漫畫裡的主角後來都吃素了,這種東西其實跟荒野協會,或跟OURs黃老師剛剛在報告的那種非常人道主義式的去拯救地球很像。我的意思是,生態問題怎麼可能會是道德的問題?生態問題一定是分配的問題,如果不從結構的處理無法解決問題。所有人都在談正負二度C,所有人都在談碳交易。這個碳交易是個虛構的東西,我為了發展,而把這個發展的配額先跟別國交換,但你都還沒做怎麼知道有多少額度可以交換?所以基本上是一個國際結構的虛擬的交易,所有人都被鎖在碳交易上,碳交易是很莫名其妙的事情,這種莫名其妙就好像我們以為騎腳踏車可以對地球比較好一樣,我覺得荒謬程度差不多。
每一次的博覽會都有其隱喻與物質基礎,歷史總以驚人的巧合暗示未來。世博會中傑出的國家館建築造型,並非展示或出售國家及城市文明而已,他們或多或少,他們也是某種巨大機器人,由無數的勞力、血汗工廠或城鄉差距所驅使,造就了人們最美的夢想。
這就是我們的困境,一方面我們希望有一個強大的機器人可以代表自己,二方面我們又故意看不到這種偉大的文明展示其實是野蠻的展示,所以每個人都存在二十世紀少年的結構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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